棲禪暮歸書所見二首

譯文

剛下過一陣雨，旋即又陰云漠漠，似乎在醞釀著另一陣雨。春回大地，處處一片青綠之色。

暮歸途中，回望山巒，只見暮靄朦朧，不見日間所游的小寺；信步走到湖的盡頭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座孤亭。

春天來了，湖上繚繞著煙靄，帶有濃重的濕意；晴光照耀，野外的河流池塘，波光粼粼，搖蕩不已。

綠草剛經(jīng)過一番春雨的沖洗，更顯得青翠欲滴；煙光凝聚的山頭，一派紫色，斜陽返照，增添了幾分色澤。

注釋

棲禪：棲禪山，在惠州（今屬廣東）。

雨在：大雨已過，陰云未盡，似在醞釀著另一場雨。

湖：指豐湖，在惠州城西，棲禪山即在豐湖邊。盡：盡頭。

著：著落。這里指春天來到。

仍：又，還。

　　這組詩作于宋徽宗政和二年壬辰（公元1112 年）。唐庚和蘇軾是同鄉(xiāng)，身世遭遇也有些相似，人稱“小東坡”。蘇軾曾謫居惠州數(shù)年，唐庚因受知于張商英，張商英罷相后他也被貶惠州多年。這組詩就是他貶惠州期間所作。

　　這兩首詩題中所說的“棲禪”，是惠州的一座山。詩寫作者游棲禪山暮歸時的所見景物。

　　第一首起句寫嶺南春天特有的氣侯景象：剛下過一陣雨，天色明亮了一些；但旋即又陰云漠漠，在醞釀著另一陣雨。這變幻不定、時雨時停、時明時暗的天容和欲下未下的雨意，只用一個白描句子，便真切形象地表現(xiàn)出來。“在”字是個句眼，卻顯得自然渾成，不見著意的痕跡。

　　次句“春歸處處青”，由天容寫到野色。“歸”既可指歸去，也可指歸來，這里用后一義，傳出喜悅之情；綴以“處處青”三字，歡欣之情更溢于言表。作者《春歸》說：“東風(fēng)定何物？所至輒蒼然。”“所至”句亦即“春歸處處青”的意思。不過《春歸》詩強(qiáng)調(diào)春風(fēng)的作用，該篇則泛言春歸綠遍，暗示這種時下時停的春雨有滋潤萬物的作用。

　　第三句“山深失小寺”，正面點(diǎn)到棲禪山。句中“小寺”，即棲禪寺。題中說“暮歸”，則棲禪寺在白天游覽過程中已經(jīng)去過，這里說“失小寺”，是暮歸回望時，因?yàn)樯綆n重疊，暮靄朦朧，已不復(fù)見日間所游的小寺。山深，寺小，故用“失”字表達(dá)。這里透出了詩人對日間所歷勝景的留戀，也隱約流露了一絲悵然若失的意緒。

　　末句“湖盡得孤亭”，與上一句相對。上句是回望所見，下句是前行所遇。湖，指惠州豐湖，在城西，棲禪山即在豐湖之上。詩人在暮歸途中，信步走到豐湖盡頭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有一座孤亭，感到很喜悅。三四兩句，一方面是恍然若失，一方面卻是欣然而遇，這中間貫串著詩人的“暮歸”行程。

　　第二首起句“春著湖煙膩”，緊承組詩第一首結(jié)尾，仍寫豐湖。春天來了，湖上繚繞著一層帶有濃重濕意的煙靄，給人一種化不開的粘膩之感。句末的“膩”字固然是刻意錘煉，表現(xiàn)了春日南方卑濕之地的煙雨迷蒙，“著”字也同樣是著意經(jīng)營。春天，仿佛將它的靈魂與生命附著于湖煙之上，使湖煙也變得粘膩了。

　　次句“晴搖野水光”，寫田野上的水流或湖塘在春天晴光的照映下，波光粼粼，搖曳不定。“搖”字不僅富于動態(tài)感，而且透出詩人的一份愉悅感。詩人的心，如同也在隨著水光搖動。

　　“草青仍過雨”，第三句又回到天氣的變幻。草色青綠，一片春意，而時停時下的雨在行程中又掠過了一陣。經(jīng)過雨的清洗，草色顯得更青了。

　　“山紫更斜陽”，傍晚時分，煙靄凝聚，山色顯得青紫，紫由返照而來，王勃《滕王閣序》有“煙光凝而暮山紫”之句，可與此參證。雨后斜陽的返照，使暮山更增添了嫵媚和色澤。“更”字與上句“仍”字相應(yīng)，突出斜陽的作用，用斜陽作襯托，增加了色彩的變化。

　　這四句詩，每句如一幅獨(dú)立的圖畫，合在一起，就是一幅完整的棲禪暮景圖。詩人巧妙地把實(shí)景湖、水、草、山與季節(jié)、天氣、時間結(jié)合在一起，主體與背景安排得分外和諧。在具體寫景時，不是就景寫景，而是盡力通過客觀景物與感覺相結(jié)合來描述，煙霧濕膩，水光閃耀，草色青翠如滴，暮山紫色濃厚，山中的景觀與詩人瀏覽時的情趣一起展現(xiàn)，引發(fā)讀者去感受，去想象。

　　詩全首用對，工穩(wěn)自然。前兩句，使用動詞“著”與“搖”字，使景物與節(jié)令、天氣關(guān)聯(lián)，讓無情的景物帶有主動的情感。后兩句使用“仍”、“更”兩個副詞，作進(jìn)一層描寫，使形象更為鮮明。對實(shí)詞的錘煉也同樣令人矚目。首句的“膩”字，寫出南方春天雨后，日光照耀下煙霧迷濛的情況，給人以化不開的黏膩潮濕的感覺。末句的“紫”字也很見觀察得細(xì)致。傍晚時煙氣凝聚，遠(yuǎn)山在斜陽照射下，呈現(xiàn)出青紫色，這一形象，與唐王勃《滕王閣序》“煙光凝而暮山紫”幾乎相同。

　　色彩和諧也是此詩一大特色。詩不僅在后兩句用了“青”、“紫”兩個顏色字，前兩句的“湖煙”、“野水”也隱含色彩。這樣，既有大塊的顏色，又有小塊的顏色，層次分明，深淺相間，與詩所寫的春、晴、暮三點(diǎn)絲絲入扣，妙手繪出山野的獨(dú)特景色。

　　這兩首詩，前首由天氣寫到山容湖景，后首由湖景寫到變幻的天氣和綠野紫山。“暮歸”是所寫景物的貫串線索。兩首在寫法上偏于實(shí)寫刻畫，與唐代絕句多空靈蘊(yùn)籍不同。兩首詩均用對起對結(jié)格式，一句一景。表面上各自獨(dú)立，不相連屬，實(shí)際上所寫景物不但為春日所共有，而且?guī)в袔X南地區(qū)春天晴雨變幻以及“暮歸”這個特定時間的特征。因此，盡管各個畫面之間沒有明顯的過渡與聯(lián)系，但這些圖景給讀者總的感受是統(tǒng)一的。讀者不但可以從中看到嶺南春歸時煙膩水搖、草青山紫的美好春色，而且可以感受到詩人對此的喜悅之情。這種以刻畫實(shí)境為主、一句一景、似離實(shí)合的寫景手法，在杜甫入蜀后的不少絕句中可以遇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