汝墳貧女

譯文

汝水邊貧苦人家的女兒，一邊走一邊哭聲音凄涼悲傷。

她說家中上有老父，除了她這女兒再沒丁壯。

郡中的官吏下來態(tài)度強暴，縣官那里敢表示違抗。

催逼嚴(yán)厲不允許片刻擔(dān)擱，老邁的父親扶著拐杖上路忙。

臨走時再三拜托四鄰，希望對弱女多多相幫。

剛才聽到同鄉(xiāng)人回來，向他們打聽父親下落時心里疑慮不安。

果然在寒冷的雨中，父親凍死在河邊堤上。

我這瘦弱的女子沒人依靠，父親的尸體也無力安葬。

生女兒比不上男子，我雖活著有什么事可以承當(dāng)？

摸著胸頓足高呼上天，我是活是死真是兩難！

注釋

（1）汝墳：河南省汝河岸邊。《詩經(jīng)·周南》有《汝墳》詩，以婦女的口吻訴說“王室如毀”，此詩也寫婦女的哭訴。此詩題下作者原注：“時再點弓手，老幼俱集。大雨甚寒，道死者百余人，自壤河至昆陽老牛陂，僵尸相繼。”

（2）再點弓手：第二次征集弓箭手。

（3）道死：死在路上。

（4）壤河：疑即河南省的禳河，流經(jīng)魯山縣入沙河。

（5）昆陽：故地在今葉縣。

（6）行哭：即哭。行，從事，做。

（7）丁：成年的男子。

（8）壯：壯年人。

（9）督：督促。

（10）遣：遣派。

（11）稽留：停留。

（12）龍鐘：老年人行動遲緩、衰憊的樣子。

（13）去攜杖：老人拄著手杖去充鄉(xiāng)兵。

（14）依傍：依靠。這兩句是說老父臨行時，女兒殷勤地懇求四鄰一同應(yīng)征的人予以照顧。

（15）適：剛才。

（16）閭里：鄉(xiāng)里。閭里歸，指同鄉(xiāng)應(yīng)征回來的人。

（17）疑：遲疑。

（18）強：勉強。是說想打聽一下父親的消息，又怕兇多吉少，所以遲疑不敢問。

（19）弱質(zhì)：柔弱的身體。貧女自謂。

（20）何所當(dāng)：活著有什么用？當(dāng)，抵當(dāng)。

（21）拊膺：捶胸。膺，即胸。

（22）奈向：猶言活下去呢？還是一死完事呢？奈，猶何。

　　公元1040年（宋仁宗康定元年），作者任襄城（今河南中部縣治）縣令，在汝河流域。當(dāng)時西夏犯邊，朝廷下令征集鄉(xiāng)兵。又值夏雨成災(zāi)，河水暴漲。作者區(qū)區(qū)縣令，無力改變局面。做此詩與《田家語》同時。《詩經(jīng)·周南》有《汝墳》篇，為亂世之辭，作者以之為題。

　　詩里通過汝河邊上一位貧家女子的悲愴控訴，描敘了一個由于征集鄉(xiāng)乒，致使貧民家破人亡的典型事例，反映宋仁宗時期人民在兵役中所遭受的苦難。和另一首《田家語》是作于同一年的姊妹篇。

　　起筆兩句入題：“汝墳貧家女，行哭聲凄愴。”這個詩題《汝墳貧女》定得很有意義，《詩經(jīng)·周南》中，就有一篇《汝墳》詩，“汝墳”，指汝河堤岸邊上。那首詩，用一位婦女的口氣描寫亂世，說丈夫雖然供役在外，但父母離得很近，仍然有個依靠。這一篇取《汝墳》舊題，也用一位女子的口吻來描敘，但這位婦女的遭遇卻更加悲慘。作者從她走著哭著的凄愴聲音，引入下文悲酸的訴說。詩從第三句“自言有老父”到末句“生死將奈向”，全是貧女控訴的話語。這段話可分為三小段。第一小段由“自言有老父”，至“幸愿相依傍”八句，訴說老父被迫應(yīng)征的情況。前四句訴說家中孤苦，沒有丁壯，老父年邁無依。郡吏征集弓手，強迫老父應(yīng)征，縣官雖知實情，卻不敢違抗。后四句訴說老父被督遣上路，符令緊迫，不許稽留，老人只得拄著拐杖應(yīng)役。在老父上路之時，貧女殷殷地囑托同行的鄉(xiāng)鄰，懇求他們照顧年邁的父親。按照當(dāng)時詔書“三丁籍一”的規(guī)定，這家本不在征集之內(nèi)，但是官吏們?nèi)∶纳纤荆喾剿鸭】冢灾鲁^兵役年齡的老人，也被搜索入役。《田家語》詩中所寫的“搜素稚與艾，唯存跛無目”，與這里所說的情況相同。

　　第二小段由“適聞閭里歸”至“僵死壤河上”四句，訴說老父出征之后，隔了一段時日，閭里有人從戍所回來。貧女前來問訊，懷疑她父親還在勉強撐持，但回答的是她父親已在寒雨中僵凍而死，露尸在壤河邊上。

　　第三小段由“弱質(zhì)無以托”至結(jié)尾句“生死將奈向”六句，敘說老父死后，貧女弱質(zhì)，孤苦無依，老父的尸體運到村里，也無力安葬。只好捶胸痛哭，呼天搶地，悲痛自己是個女兒，不如男子，雖然活在世上，卻沒有什么用，就連自己是生是死，也不知如何了結(jié)。

　　全詩語言質(zhì)樸，字字悲辛，純用自訴口氣，真摯感人。詩里寫的，僅僅是在兵役中被折磨而死的一個實例，但這個事例，是成千成百事例中的一個，很有代表性。它道出了當(dāng)年兵役過濫，使人民遭受苦難的悲慘實況。詩的小序說：“時再點弓手，老幼俱集，大雨甚寒，道死者百余人，自壤河至昆陽老牛陂，僵尸相繼。”可見當(dāng)時無辜的人民，未遭外患，先受內(nèi)殃，所造成的社會悲劇是十分慘痛的。